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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身在此山中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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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準備如何勸她?”

“我勸她早點出去立宅子。”

“………厲害, 太傅有你這麽個兒子, 也算是有福氣了。”

二人在永安河旁消磨了許久才分開。宋為回到府上, 徑直去了三妹院子。三妹的院子在宋府最裏面, 從位置就能看出多不受待見,宋為也沒好到哪兒去,在三妹旁邊。他倒是無礙, 這幾年逐漸掌握了自己的俸祿, 拿去做了一些生意, 眼下倒是不缺銀子了。在外面買了一處宅子,已經拾掇好幾個月了,過了年就能搬出去。這事兒他並未與父親打招呼,他們現在除了上朝幾乎不見面, 見了面宋為也是請個安就走。

進了門看到三妹正在繡帕子, 看到宋為進門擡頭朝他笑了笑。這會兒臉上消了腫,倒是能看清輪廓了。生的白凈細嫩, 面如滿月, 總的來說放在京城的名門閨秀中不算出挑。但宋為覺著他的三妹可是比那些名門閨秀好太多了。

“被關了舒服了?”逗了她一句在她對面坐下。

三妹並未從帕子上移開眼, 慢慢的說道:“舒服。”她話不多, 說話輕聲細語, 慢慢悠悠,這些年來沒見她與人急過,吃虧上當也是一笑而過,不了解她的人總會覺著太傅家的三小姐是個缺心眼兒。

“你買那宅子,我抽空去看了, 離我的倒是不遠。你想好,與那老頭鬧一回就鬧出結果,別他嚇唬你兩下你就偃旗息鼓。”宴溪與太傅鬧了這麽些年也有經驗了,這個爹,你只要堅持不懈,他就會妥協。倒不是真的妥協,而是不定哪天看上了那個女人,一門心思撲上去就沒空理你了。

“自然。”三妹話少,字字珠璣。她指了指一旁的桌子,晚飯還擺在那裏,一動未動。

“鬧絕食?不餓?”

“不是,宋家的飯不好吃。”這回父親替她選人家,她徹底心涼了。她跟宋為一樣,沒了生母,對宋家也不剩什麽眷戀,她是決意要立宅子的,從此與宋家斷個幹凈。

“搬出去你準備做什麽?總該有點營生。”

三妹指了指自己的帕子:“找人拿去賣了幾個,好賣。”宋為仔細看了看,三妹的繡藝堪稱一絕。帕子還未看完,三妹又拿出一幅卷軸,攤開,王羲之的《蘭亭序》,認真看了許久,竟辨不出真偽。“我臨的,好賣。”

宋為從不知三妹還有這等本事,這會兒驚的合不上嘴:“教書先生從未誇過你的書法。”

“不敢讓先生誇,姐姐們會嫉妒。”

她這樣一說,宋為覺得有些心酸。在宋家,他與三妹因著生母的原因過的極艱難,三妹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自保。就她那一手字,在京城算是數一數二了。

“我幫你賣,好些大人附庸風雅,沒幾把刷子非要在家中藏書畫,回頭我幫你找一些買家。”

“那自然極好。謝過。”三小姐說起話來一本正經,看起來頗有一些古板。

宋為與三妹說完話出了門,想了想直奔父親的書房。太傅似乎沒想到宋為會去找他,看到宋為之時楞了一楞。“何事?”

“父親,兒子置辦了一處宅子。”宋為開門見山,他得在三妹這事兒上添把火,讓老頭子把註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。

“你置辦宅子做什麽?宋府住不下你?”太傅一把年紀仍精神矍鑠,看別人之時三分笑,看宋為之時七分刀。他因為宋為的生母,向來不喜宋為。

“為了不給您添堵。兒子看父親近來心浮氣躁,決定置辦個宅子,讓父親少看兒子幾眼,興許能幫父親敗敗火。”宋為一向知曉如何惹怒這個太傅爹,他的態度本身就已激怒了太傅,說些什麽已是不重要。

“先娶妻,再立宅。”太傅今日反常的沒有勃然大怒,壓著嗓音丟給宋為這六個字。

“兒子無意娶妻,只想立宅。若是父親不同意,兒子就一本折子遞上去,讓皇上評理。左右兒子看皇上似乎很感興趣朝中大臣的家事。”

“是吧?你去遞折子,順便問問皇上給你指了哪家女兒?”太傅皮笑肉不笑的對宋為說道。

“皇上要為我指婚?”

太傅不答他,繼續說道:“去遞折子,明兒就遞。就憑你還想威脅我?不論到何時,我都是你爹,你那點本領都是我教的,你怕是忘了。”

太傅那句你那點本領都是我教的觸到了宋為的痛處,令他想起月小樓。可不是麽?打小耳濡目染,你什麽樣我什麽樣。宋為不想再說話,轉身走了。回到房內收拾好必要的物件,又回到太傅的書房:“父親,從前我與你說斷絕關系,你笑兒子不敢。多謝您的栽培,而今兒子翅膀硬了,要立宅子,你同意不同意兒子都要走。今兒沒人能攔得住我,你不如就像對我母親一樣,把我趕出宋家。”說完跪下朝太傅磕了三個響頭,轉身走出了宋府。

太傅一句話沒說,拿著筆的手一直在抖,直到宋為走了很久才摔了那桿筆,大喊一聲:“孽子!!”

他火氣還沒落,管家就來秉:“老爺,三小姐…也隨著一道走了…”

“不是派人看著她嗎?誰放出來的?給我抓回來!反了天了!”太傅徹底怒了,宋為一直忤逆他,他心中是有準備的。但是三丫頭,從小就是個慫包,她也敢這樣鬧,太傅接受不了。

“少爺的人搶了三小姐就走了,您知道的,少爺的人都會功夫,家丁敵不過…”管家低著頭說這些,生怕太傅怪罪下來。太傅心裏的怒火一直燃到頭頂,他深知此時不能讓別人看笑話,於是對管家說道:“對外放出口風,就說宋家家風自由,子女隨心,太傅從不幹涉。”

擺了擺手,叫管家出去了。

太傅一生剛愎自用,除了皇上沒人壓得住他,丞相看他不順眼,也只是暗裏與他鬥;’穆家獨來獨往,自然也不幹涉他。兒女離家這等事,是他最不能忍的。然而眼下宋為羽翼漸豐,他眼見著管不了他了,只好獨自生氣。

宋為帶著三小姐出了府,比想象中容易。他深知父親不會作罷,但他必須要這樣做。至於未來該怎樣,他沒做好打算。今日父親若是不說那句話,他興許還能忍一些日子。月小樓是宋為心裏過不去的那道坎,月小樓的存在讓宋為覺著自己與父親沒有分別。

把三小姐安頓好後就安排人進宮給清遠送信。

清遠被關在宮裏,清早聽皇祖母訓誡,午後聽皇後訓誡,到了傍晚得以清凈。她被餵了藥,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,只能聽著。父皇不愧是一國之君心狠手辣,在熬鷹呢!把清遠當鷹一樣熬,直到她失了鬥志,乖乖做他的好女兒。

他越這樣,清遠越恨他。姜煥之的血已經流到了清遠的心裏,為她的心臟鍍上一層紅光,提醒她不要投降。

到了晚上,清遠迷迷糊糊之中看到自己的丫頭不知如何進來了,趴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,清遠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,不可置信的看著她。那丫頭點點頭,悄悄退了出去。

清遠覺著自己活過來了,既是活了過來,就還要與父皇鬥,說過要與姜煥之一起死,但他還活著,那自己也不能死。不僅不能死,還要與他一起活。她用盡力氣喊了一句:“餓…”

守門的人跑進來:“您想通了?”

清遠點點頭。

“那奴才去回稟皇上。”

清遠閉著眼醞釀情緒,她在這烏糟的皇宮裏茍活了那麽多年,自是清楚如何活著。待皇上進門之時,她緩緩睜開了滿是淚水的眼,嘴唇微張緩緩吐出一句:“父皇..”像個受盡委屈的孩童,終於在大人眼前決堤。

畢竟是自己最疼愛的公主,皇上的眼中有幾分動容,坐在清遠床邊為她掖被角:“清遠,父皇不怪你。父皇這樣做,無非是要你明白,你是大齊最尊貴的女子,你的姻緣註定要是天選之人,而不是某一個破落小城的赤腳郎中。更何況,你看上的人,他心中根本沒有你。他心中有所愛之人,並為她守身如玉近十年,他是為她學的醫,為她放棄了仕途。你確定他真的愛你這個人,而不是愛你的尊貴嗎?你與他相處攏共不過短短十幾天,能比得過十幾年嗎?”

到底是一國之君,開口說話,句句正中要害。他看向清遠的目光有一絲難過:“朕疼愛的公主豈能允許他傷害?”

清遠含著淚點頭:“父皇…”

“被說了,你好好休養。父皇叫太醫來給你把脈看看調理一下身子,如今外宅也置辦好了,你搬過去住,得空就進宮看看父皇。”他說的情真意切,看不出任何真實的想法。清遠的淚適時落下來。

在這皇宮之中,清遠沒有庇護,出了這皇宮,就得以茍活。姜煥之還活著,父皇剛剛說的對,姜煥之心中有一個愛了多年的女子,他在庭院中為那女子種滿了花,可是那又如何?斯人已逝,自己才是那個活生生的可以觸摸到的人。哪怕姜煥之是南墻,清遠也要舍生忘死去撞一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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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幾日以後,姜煥之的身子好了一些,宴溪和宋為將他喬裝了一番接回了京城。偌大的京城,兩個將軍想藏個人,還是十分容易。安頓好姜煥之後,宴溪陪宋為去買筆墨紙硯,三小姐自己安了家,靠著賣字畫和繡品過活,東西都是宋為給備下的。

二人從鋪子裏出來決定去永安河喝一杯,永安河的夜晚風很大,再過兩日就是三十了,那樣的大風也擋不住人們出來趕夜集,大人孩子在銀河之下喧鬧一片。宴溪也有好些年沒有逛過永安河的夜集,他拉著宋為在集市裏穿梭。看到賣糖人兒的站那兒看了會兒,轉頭對宋為說:“這要是春歸在,怕是要買糖人兒了。”

這一轉頭不打緊,隔著幾步遠的地方,一個披著白絨披風的女子正站在那望著他,身前垂著兩條粗長的辮子。看到宴溪在看她,咧開嘴沒心沒肺的笑了出來。

宴溪生怕這是幻覺,眼睛閉了又睜開,人還在。他的心口砰砰的跳著,那心跳聲能穿透永安河的喧囂。

你還笑!你還沒心沒肺的笑!宴溪眼睛通紅幾步跨到春歸面前,一把將她扯進懷裏,狠狠吻住了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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